梦园呓语
2.7 过往的宅田基地之殇
在中国传统小农经济的农村中,往往以家庭为基本单位,主要活动范围局限在村内,生产集中在自家规模极为有限的耕田或从事简单手工业、半加工业的家中,生活集中在自家住宅与村内公共空间。田区和住宅区常常分隔明显,呈大块状分布,同一大块内常是多家彼此有联结的田地或住宅,其中相联两家之间的田地多用沟、垄、界石作为田界,住宅之间多用共用的一面墙壁或距离极近的两面墙壁作为宅界。
多数人的社会空间长期固定、聚合、封闭在居住村,物质和社会资源有限,生产生活单调贫乏,村民之间联系频繁,信息传播速度快,甚至可以代代相传。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利益冲突常常尖锐持久、难以调和,田界和宅界作为最重要的家庭产权,具有相当刚性。
在实践和具体的社会空间中,这一刚性界限却又常常变动并受到侵蚀。它本身包含农村中通风、采光、日照、排水、通道等难以界定的方面,另外在国家和政府层面来说,又有历史遗留、立法不健全、执法成本高等问题;在村民来说,则有历史遗留、普遍违规超额占用、法律维权成本高、法制观念不强、宗族势力等问题。
如果氏族大家庭或直系小家庭被其他大小家庭侵犯界限而未采取有效措施,则不单是家庭经济效益,连带个人和家庭的自我认同、社会地位也将受到严重负面影响。这也使宅、田基地矛盾相当尖锐频发,家庭中的强壮男子往往被赋予保卫甚至扩张这一刚性界限的责任。过往中国对家庭伦理的重视,甚至重男轻女等现象,也多由此建立起来。
在笔者对丁家庄的走访过程中,也曾碰到宅基地纠纷当事人商姐(化名)说起一例二十多年前的惨剧:两家因新修墙壁越界而产生的宅基地矛盾步步升级,致使受到屈辱的商姐丈夫自杀。商姐带领家人将邻居群殴至半死,法院支持了邻居的索赔诉求,但商家一家并未履行法院判决,于是被打邻居二十余年不允许商姐家开发自家一块空地。
丈夫自杀后,商姐带着两个儿子独立生活,其中小儿子当年不到两岁。她抓住了空间转化的时机,是 90 年代丁家庄第一批建立租屋的人。丁家庄拆迁前她的租屋总面积已经超过 1500 余平,出租房屋超过 50 户,月入过万,在丁家庄这也是了不起的成就。她的两个儿子也争气,可给她带去一些宽慰,只是长年的劳苦使其腿疾明显,面态老相,但商姐勤劳不改,晚上仍会去丁家庄综合市场进行清洁工作,以换取一些额外的微薄报酬。总是风风火火、穿着男式西装、一瘸一拐地支撑起整个家庭的商姐啊⋯⋯
当商姐以维权为理由向我极为悲愤倾诉她的故事时,笔者一再说明我这个自发小项目不能给其带来任何改变,也难以根据她的一家之言去支持她时,她对笔者的中立态度表示认可,最后甚至还埋怨起她的家庭当年为什么不让一下那寸土的界限,即使再让更多些也不要紧啊⋯⋯
诉说过程中,笔者渐感商姐并非真要维权,并非还存那样的恨意。她曾说要带笔者去看那块因久被搁置而自然成为停车场的空地,笔者当时就感觉可能此事到此为止,事实上也是如此。事后我为求证自己想法两三次询问时间安排时,她果然都借故推脱,并刻意回避我。
她真正想要的其实只不过是一场没有利害关系的倾诉⋯⋯倾诉完之后当事人产生了羞愧感,不敢面对被倾诉人;而所谓仇恨早已经在时空的变换中变成了一大块难看疮疤。
随着丁家庄旧村改造的完成,丁家庄人将进入新的、现代化的城市空间,城市空间中的界限更为明显也易维权,原本农村中典型的宅基地矛盾将很少存在,希望两家日后能够相忘于江湖,也同样希望人们彼此能够多一些理解,多给一些倾诉的空间,以使悲剧不再那么多,那么难以令人承受⋯⋯
另外笔者进行国在丁家庄发放调查问卷时,听闻山东大学有两个女学生也在发放社会学调查问卷,并且工作扎实,在此深表惭愧⋯⋯